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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宝卿深秋时节,缓慢流连在郊野公园的“烟树探水”,西溪边,那一树树清奇的楝树,枝叶婆娑,垂挂着一串串绿珠般的子实。
“楝花飘砌,蔌蔌清香细。梅雨过,萍风起。情随湘水远,梦绕吴峰翠。琴书倦,鹧鸪唤起南窗睡。”想起谢逸的这些词句时,也想起我的童年。
童年的家园,屋后土院外的池塘边,长着一棵楝树,树杈像个安乐窝,淘气的顽童们常爬到上面去摘紫色的花或绿色的子当玩具。夏天太阳很大时,苦楝树下一片浓荫,洗菜浣衣或游泳都很凉快。母亲说我出生后六个月,家里盖了新居,于是种下它。母亲还说,楝树长得慢,木质坚硬,等我长大了,树也成材了。
我不知道母亲种下楝树的期许是什么,但有楝树相伴的童年,却是幸福的。也许是那一树柔软绿叶的召唤,也许是细如星星的紫花的渲染,也许是精巧如绿珠的子实的启示,我确信,是池塘边的这棵楝树给予我灵气和最初的梦想。我在树下跳舞唱歌捉蝴蝶,我把奖品和老师的表扬说给楝树听,说给树下的鱼儿听,说给池塘边田埂上的苇草野花听。我在树荫下绣花、剪纸、画画……更多的时候,坐在楝树下的石板上,看池塘里楝树的婆娑倒影。阳光下粉紫花朵闪烁在嫩绿的叶间,一片迷离诗意。晚风吹送,紫花簌簌飘落在水面。
此时满院浓香。这深植于童年记忆的淡紫色,成了我心灵深处最渴望的色彩,让人无法抗拒和疏离。以为这样的日子很美很美,这样的日子可以很长很长,直到十四岁那年,父亲病重的时候,才知道楝树很苦很苦。
父亲中年卧病,焦急无奈的母亲多方寻医问药,江湖郎中说,把屋后的那棵树砍了吧,那是“苦楝”,也是“可怜”,不吉祥。那树的根、皮、枝、叶、子,浑身上下都是苦的,苦得连一只虫子也不肯落到它的身上。
树被齐根砍去了,树没有哭泣,而父亲的病没有好转。第二年,该是楝树开满紫花的时节,父亲去世。少年失怙的伤痛,深刻地影响着我往后的际遇。迷茫的梦里,我看到了童年池塘边的那棵楝树——满树的沉静紫色和芬香,清瘦俊逸的绿枝嫩叶,在午后寂静的水面,独自照影。
也许母亲的期许是对的,红尘路远,属于自己的那一份酸甜苦辣,唯有自己承受。岁月缓慢流过,楝树身上密集的年轮,沉沉地记录我成长的心路历程。唯有坚硬,才能不惧风雨;也唯有坚硬,才敢以苦涩的枝和果,呈给世界一份清凉。
走过半生之后,深深体会谢逸词句里“人散后,一钩新月天如水”的意境有多么的美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