⊙闽南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 马寄
摘要:朱熹乃有宋理学的集大成者,其工夫论是朱熹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,故本文将研究视角投向朱熹的工夫论。首先,本文探析朱熹“静存动察”之工夫的确立历程。接着,本文解析朱熹“静”时敬以涵养之工夫;最后,本文剖析朱熹“动”时“致知”以察义之工夫。
朱熹乃有宋理学之集大成者,一直处于学界的聚光灯下。不无遗憾的是,学界多关注于朱熹的“天理”观、“心性”观等诸领域,然于朱熹的工夫论,学界却少有留意。不揣谫陋,本文将研究视角投向朱熹的工夫论,以就教于大方之家。
一、静存动察:朱熹工夫确立之历程
业师李侗去世后,其求学之心路历程,朱熹于《中和旧学序》中透露其心曲:
余蚤从延平先生学,受《中庸》之书,求喜怒哀乐未发之旨未达,而先生没。余窃自悼其不敏,若穷人之无归。闻张钦夫得衡山胡氏学,则往从而问焉。钦夫告余以所闻,余亦未之省也,退而沉思,殆忘寝食。一日,喟然叹曰:“人自婴儿以至老死,虽语默动静之不同,然其大体,莫非已发,特其未发者为未尝发尔。”自此不复有疑,以为《中庸》之旨果不外乎此矣。后得胡氏书,有与曾吉父论未发之旨者,其论又适与余意合,用是益自信。虽程子之言有不合者,亦直以为少作失传而不之信也。然间以语人,则未见有能深领会者。乾道己丑之春,为友人蔡季通言之,问辨之际,予忽自疑。斯理也,虽吾之所默识,然亦未有不可以告人者。今析之如此其纷纠而难明也,听之如此其冥迷而难喻也,意者乾坤易简之理,人心所同然者,殆不如是;而程子之言出其门人高弟之手,亦不应一切谬误,以至于此。然则予之所自信者,其无乃反自误乎?则复取程氏书,虚心凭气而徐读之,未及数行,冻解冰释,然后知情性之本然、圣贤之微旨,其平正明白乃如此。而前日读之不详,妄生穿穴,凡所辛苦而仅得之者,适足以自误而已。至于推类究极,反求诸身,则又见其为害之大,盖不但名言之失而已也。于是又窃自惧,亟以书报钦夫及尝同为此论者。惟钦夫复书深以为然,其余则或信或疑,或至于今累年而未定也。夫忽近求远,厌常喜新,其弊乃至于此,可不戒哉!(《中和旧学序》)
自业师李侗去世至朱熹思想真正成熟,大约分三个阶段。
第一阶段,茫然失措。朱熹就学于李侗门下,却由于机缘未熟,对《中庸》之“未发”、“已发”并未洞悉。李侗去世,朱熹怅然若失,不知所向。
第二阶段,接受湖湘学派之观点。在茫然无措、不知所向中,朱熹听闻张南轩承胡宏之学,俨然成为志同道合者。在此情结下,乾道元年,朱熹始通信于张南轩,讲学论道;乾道三年(1167年)八月,朱熹亲往湖南,听闻张南轩有关“心性”之教诲。湖湘学派在“心性观”上视心为已发,性为未发。甫闻之下,朱熹未能省悟。返回后,朱熹仍未能忘怀南轩之心性话语,废寝忘食,思虑不已。困厄之下,朱熹忽有所悟:人自生而亡,虽语默动静不同,然其不外乎已发;所谓“未发”,乃未尝外发于语默动静。对于此悟,朱熹亦自信此乃《中庸》“已发”、“未发”之要旨。此之心性观显然类似于湖湘学派心为已发,受南轩之影响。胡宏与其书、胡宏《答曾吉父书》所云“未发”之旨与其所悟若何符契,两者均印证于朱熹之所悟。于是,朱熹愈加自信其所悟。此悟发生于丙戌年(1166年),朱熹后又言之为“丙戌之悟”。
第三阶段,己之所悟。然于此悟不久后,朱熹忽有幡然悔悟之感。其原因在于乾道己丑春(1169年),在与友人蔡季通信中讨论心性问题时,忽觉得己之所悟心性之说不但扞格难通,而且未能说服别人。蔡季通可能是程颐之弟子,故在与朱熹讨论中,无形中在向朱熹
传达程颐之心性观。“心一也,有指体用者(注:寂然不动者是也),有指用而言者(注:感
而遂通天下之故是也)。)”(《与吕与说论中书》,《二程集》卷九)体,可言之为性,用可言之为情。在原本“丙戌之悟”中,只有“心”、“性”之概念,而于程颐的心性观中,出现了一个新的概念“情”。此与朱熹“丙戌之悟”之心性观存在着扞格,必然引起朱熹重新思考、面对“心”、“性”。于是,朱熹捡起程颐之书,虚心读之。未及数行,心中疑惑焕然冰释,朱熹心性之三昧由此而确立。此之悟发生于己丑年,故朱熹后言之为“己丑新悟”。“己丑新悟”,所悟心性三昧应为“心统性情”。在新悟之下,朱熹幡然悔悟,知从前己之读书囫囵吞枣,穿凿附会,尽管此为辛苦所得,但此亦无碍于自误。且此之误非名言之失。
在新悟之诚惶诚恐中,朱熹致函于张南轩,告诉己之所得:
《中庸》未发、已发之义,前此认得此心流行之体,又因程子“凡言心者,皆指已发而言”,遂目心为已发、性为未发。然观程子之书,多所不合。因复思之,乃知前日之说,非惟心性之名命之不当,而日用工夫全无本领,盖所失者,不但文义之间而已。
按《文集》、《遗书》诸说,似皆以思虑未萌、事物未至之时,为喜怒哀乐之未发。当此之时,即是此心“寂然不动”之体,而天命之性,当体具焉;以其无过不失,不偏不倚,故谓之中。及其“感而遂通天下之故”,则喜怒哀乐之性发焉,而心之用可见;以其无不中节,无所乖戾,故谓之和。此则人心之正,而情性之德然也。然未发之前不可寻觅,已觉之后不容安排,但平日庄敬涵养之功至,而无人欲之私以乱之,则其未发也,镜明水止,而其发也,无不中节矣。此是日用本领工夫。至于随事省察,即物推明,亦必以是为本。而于已发之际观之,则其具于未发之前者,固可默识。故程子之答苏季明,反复论辩,极于详密,而卒之不过以敬为言。又曰:“敬而无失,即所谓中。”又曰:“人道莫如敬,未有致知而不在敬者。”又曰:“涵养须是敬,进学则在致知。”盖为此也。 向来讲论思索,直以心为已发,而日用工夫,亦止以察识端倪为最初下手处,以故阙却平日涵养一段工夫,使人胸中扰扰,无深潜纯一之味,而其发之言语事为之处,亦常急迫浮露,无复雍容深厚之风。盖所见一差,其害乃至于此,不可以不审也。程子所谓“凡言心者,皆指已发而言””,此乃指赤子之心而言,而谓“凡言心者”,则其为说之误,故又自以为未当,而复正之。固不可以执其已改之言,而尽疑诸说之误;又不可遂以为未当,而不究其所指之殊也。不审诸君子以为如何?
首先,朱熹反省己先前之心性观。前此体知到流行不已者心之体,又据程颐言“凡言心者,皆指已发而言”,故认为心为已发、性为未发。然待细心浏览程颐之书后,发觉其与程子之原义多为吻合。于此间,朱熹意识到往昔所说之舛误,不仅表现于命名之不当,而且体现在日用间工夫全无要领。
接着,朱熹依据《文集》、《遗书》,具体诠释了伊川所谓“未发”、“已发”之内涵。思虑未萌、事物未至、喜怒哀乐谓之为“未发”;当此间时,此心“寂然不动”之体澄然而显,天命之性当体而具;因“未发”无过无失,故言之为“中”。及“感而遂通天下之故”,喜怒哀乐发而于外,此间心之用可豁然而见;因所发无不中节,无所乖戾,故谓之和。
然后,朱熹阐述己之工夫论。心性论固然为朱熹所关注,作为一硕儒,明晰心性之概念,乃在于从此心性概念的解析中,展现本然心性之面貌,从而呈现出天人合一、物我圆融的境界。然关键在于,沉浸于概念的辨析,只是体证本然心性的前提,并不能代替体证本身。体证本然心性,还待工夫。故朱熹在解析完心性后,必然要延至工夫。“未发”乃喜怒哀乐发之前,故不可寻觅;喜怒哀乐发之后,不容安排,故不可着力。故在朱熹看来,工夫只可于平日庄敬涵养上用功。如是用功,心体无人欲之私挂碍、扰乱,则于未发时,心体如镜之明,水之止;及其发,则无不中节。此就是日用间用功处。至于随事省察、即物推明,亦必以平日庄敬涵养为本。其间的原委在于已发之端倪源之于未发之源渊,与其汲汲于已发端倪之察识,不如默识于未发。于平日涵养,朱熹亦接受“敬”之方式。在伊川的“敬”之话语中,朱熹择其三,亦饶有趣味。其一,“敬而无失,即所谓中。”“中”,乃内;于内之工夫,朱熹赞同伊川之“敬而无失”。其二,“人道莫如敬,未有致知而不在敬者。”“人道”乃为人处世之“道”,为人处世之道亦为“敬”。在“人道莫如敬”后,朱熹还补充句“未有致知而不在敬者”。以“敬”作为“致知”之原则。其三,“涵养须是敬,进学则在致知。”其乃是对前两句之总结。